1科幻小说家张年站在产房门口,空张着嘴,被熙攘的人撞歪肩膀。走廊尽头渐渐变暗,新生儿在哭,有爹在欢呼。北京东三环的夜色越粘稠,焦虑便越围拢过来,让张年不停踱步,但没避过,终究还是被巨大的焦虑吞没。他万万没想到,最难熬的时刻竟然是在产房门口。怀胎十月,妻子提前一周住院,从轻微的产前抑郁,荷尔蒙分泌紊乱,到最后的宫缩阵痛,张年都仿佛感同身受。妻子胖了30斤,他焦虑到内分泌失调加上总打扫妻子的剩饭胖了60斤,家里的狗因为没时间遛胖了20斤。全家都呼哧带喘,过了将近一年刀尖舔血的日子。以为熬到进产房就将看到胜利的曙光,万万没想到,焦虑在这一刻才达到了峰值。张年想抽烟,摸了摸口袋,这才想起自己在妻子验孕棒上显出两条红线那刻就戒了烟。他撅了一根一次性筷子,叼在嘴里解烟瘾。产房的玻璃门倒映出他不修边幅的影子。他已经在病房门外的走廊上睡了两宿,本来想在今天下午回家洗个澡,换身衣服,刚走到医院门口,就接到了妻子的电话,说开了三指,要进产房,需要张年签字。张年赶紧往回折,走得着急,踩空了医院大门前的台阶,先磕了膝盖,手没撑住,又磕了下巴。此刻在倒影中,这些伤势,以血和灰尘显形,让张年看起来狼狈不堪。而他身边的准爸爸们却不一样,他们听口音来自南方和北方,全...
10h
1去哪里工作我倒不怎么在意,反正日子都是一样过,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,在哪都没什么不同。问题是,这次要去的是巴基斯坦,南亚的多民族伊斯兰国家。我对那边完全不了解,什么风土人情、民族文化,一概不知。上学时倒是学过相关的知识,只不过工作后都忘得一干二净了,日常生活中也没听说过谁去了巴基斯坦旅游。然而我却要去工作三个月,也就是说,要从2018年的11月待到2019年的2月。伊斯兰堡的气温还算适宜,不像家乡的冷气直刺脊骨。一年四季绿树长青,由森林开垦而成的城市,不管怎么说,都还残留着自然气息,仿佛是自然界孕育而成的文明。走出机场后,坐上大巴,抵达一个叫F区的地方,停在一座别墅前。按计划来,是要与同事及老板一起住在里面,日常办公也同样在别墅中进行。这里的劳动力比较便宜,老板聘请来一位管家,与我一起住在二楼,不过跟我不同,管家必须从楼外走上直通管家房的楼梯;也就是说,不允许主人与佣人从一个通道进入各自的房间。在二楼的露天阳台和管家抽烟时,我聊起了这儿的风土人情,说感觉还不错。他一边用手挠着鼻子,一边说那是因为这里是富人区,住的大多是当地富人和外国工作者。“你看到的只是好的一面。”他接着说,“有机会带你去外面看看。”习惯了离群索居的日子,突然要融入集...
1d
茶可道禅茶一味,其实说的是茶可道。说来我喝茶极晚。我想这源于家庭影响,父亲只喝茉莉花茶和高末。母亲常年只喝白水。我少时是孟浪之人,上体育课渴了,便跑到自来水龙头下一顿痛饮,那时好多女生亦如此,倒有脚踏实地的朴素温暖。有野气的人日子过得逼真亲切,那清冽的凉水回甘清甜,自喉咙流到胃里,真是凉。少年不觉得,热气腾腾的血性很快平息了那凉。那个镜头,竟是再也不忘。少年时不自知,亦不怜惜自己,反倒是那不怜惜,让人觉得亲切、自然、不矫情。上大学亦不喝茶。一杯热水捧在手里,或者可乐、雪碧、啤酒。我一向拿啤酒当饮料喝,并不觉得醉,只觉得撑,一趟趟上卫生间。几乎没人仰马翻的时候,也不上瘾。后来,茶让我上了瘾。特别是去了泉州之后,我每日早起,每每泡了早茶才开始工作。空腹喝清茶,就一个人。大红袍、绿茶、白茶、普洱……以绿茶居多。早上喝普洱容易醉,茶亦醉人。 泉州真好,那么安宁的小城,风物与人情都那么让人满足。泉州有一种自足的气场——刺桐花开的老街上,不慌不忙的人们,特色小吃多如牛毛。散淡的阳光下,到处是茶客。丰俭由己。有时是紫檀红木,有时是粗木简杯。没见过比福建人更喜茶的了。泉州人似乎尤甚。早晨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喝茶,与朋友谈事仍然要喝茶。从早喝到晚,茶养了胃...
2d
1姜河阳默默地盯着母亲的后脑勺,布满晒斑的脖子往上是被染发剂侵蚀的红发根,两片头发分在头的两侧,中间的发缝展露出蠢傻的光芒。头上方是十字架,十字架上是受刑的耶稣,从姜河阳所站的位置看,下缘像根箭头插在母亲头上。母亲是跪在那里磕头,像拜所有神灵那样,一下又一下,认真地匍匐了下去。她的思维惯性要她这么拜。头触着地面的时候,发出“砰砰”的声响。两片衣襟扫着地面的尘土,飞升在惨淡的午后阳光里。有些事情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,这股信仰的风潮不知何时流入村庄。距离姜河阳家十公里外的这处山坳,有座简陋的灰色教堂,据说是复建出来的,一百年前就有。教堂的外墙下端有暗灰的半截墙体,上端很不和谐地新砌了水泥砖墙,如同凭了某种信念硬生生安插在上面。太平凡的母亲终究把自己活成了苦命女人中的一个,她没能力反思,只能依赖一点点宗教的安慰。母亲的叨念声搓捻着姜河阳的悲哀:“保我大女儿再婚,能找个好人家,别再受气……保我大外孙健康……保我出国的二女儿平平安安,不回家就别回,只要她好过,不受婆家欺负……保我儿子有个好工作,挣上钱,买上房,娶个媳妇,他三十了……”这一整套话必须完整进行下去。母亲诚恳地跪着,双手抱着胸口,像她信过的土地和佛祖一样,她非得把半生的苦倒给十字架上...
3d
客厅木质餐桌,黄色吊灯下,他与女友并肩而坐,他看书,女友在织毛线,猫在一旁的小窝里安静地睡着,周一的下午,连续下了几天湿冷的雨,终于放晴了。屋里安安静静,只有翻动书页的声音,铅笔在纸上沙沙写字的声响,以及他们偶而零星的交谈。他从书本上抬起头来,侧看女孩的脸,彩色的毛线在她手里,像美丽的云。年轻时的他,简化生活,减少社交,一心一意只想工作,总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,三十岁出头工作稳定,就给自己买了个小小的房子,宣示独居到老的决心。小房子位于一个高楼,有一片大大的窗景,木头地板,系统家具,一张书桌,一张餐桌,多年来他的女友换了几任,好像无论是换了谁,生活都是一样的,女友在假日造访他的住处,他们共度短暂假期,有的恋人会做饭,小小流理台用单口瓦斯炉炒菜做饭,开心地吃吃喝喝,他以为就算是恋爱。他的女友都善于做饭。单调的生活里,好像只有热汤热饭可以让人感到温暖,又或者,她们想要抓住他的心,就设法先抓住他的胃。不管女友做什么食物,他都吃得很香,第一任女友专做中餐,随手一挥,就是红烧肉、排骨汤、茄子拌面。第二任女友喜欢吃意大利面,茄汁,清炒,焗烤,青酱,样样都行。第三任女友最喜欢吃水饺,三十个水饺,一锅酸辣汤,也是一餐。人家做什么料理他就吃什么,对生活全...
4d
拆迁开始那天,敲击声也开始响起,一下一下的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小镇上空炸开,几个恍惚醒来的人聚在一起,站在一个隆起的土包上,直直地看着远处的城市和它脚下由这小镇组成的分界线。秋天的风粉碎树上那些还没落下的枯叶,又把剩下的那些干巴巴的木枝折断在一起,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。 “这些东西得砸掉,你知道吗,它们是烂的,是不好的,所以得先把这些东西砸掉,这样才能建新的。” 那老工人管这叫革命,他身边还有一个年轻的工人,他脸颊黝黑,眼睛里闪着光。 “这儿还要挖一条地铁出来,就是那种在地底下穿行的东西。” 老工人抡起锤子,砸向一堵土墙,发出闷响,他指了指一旁的年轻人, “这孩子马上就要去挖地铁,这是个大工程,要有好几千人。” 那个年轻人看着我,笑了笑,然后和那老工人一起抡起锤子砸向那堵土墙,他们不停抡起锤子,一下一下发出闷响,无数次敲击过后,伴随着轰的一声,一地的砖块散下,地面腾起一股灰黄色的土尘,崩开的碎石混着那些土尘扬在我头上,黑色的灰尘会把这些都裹挟,从一切开始的那一天就是如此。 多么让人落寞,我这一头灰土。 鲸 我养了一头虎鲸,它从来不说话,就那样待在水族箱里,一动不动,它身上有一片溃烂,散发着难闻的味道,我听说虎鲸可以和人类交流,可它只是看着...
5d
一十八岁之前,我是个小混蛋。从小就不听父母话,爱跟他们对着干。上小学后,开始欺负同学,不论男女,只要比我弱小的我都看不顺眼,非把他们打哭才满意。此外我还气老师,主要体现在不遵守课堂纪律,言语冒犯,从不完成作业,另外,怎么打都不哭,还要恨恨却又饱含蔑视地盯着他,直到他怵了我。老师们常告诫父母说,这孩子就是个土匪,你们得管管,以后要出事的。父母对我毫无办法,因为我告诫他们,敢管我,我就喝农药。其实我才不会这么做,但看样子,我平里的所作所为使他们对我的话深信不疑。他们只会问,或是说自问,怎么这么混,你怎么就这么混。为什么?没有为什么,因为我喜欢。从记事起就喜欢。小时候,喜欢给别人带来麻烦,喜欢看人家不痛快,人家不痛快我才会痛快。很长一段时间内,这就是我的乐趣所在。为此,小学六年级时,我还曾连留两级。那是我第一次破天荒地遵从了父母和老师的意见。他们希望我打好底子再升学,而我,是为了享受大学龄带来的那种无法无天唯我独尊的便利。升学之后的日子里,我继续犯浑,并随着年龄的增长、经验的累积愈发地游刃有余起来。终于在高二那一年,我十八岁,成年了,由小混蛋变成了个大混蛋。大,不只体现在年龄上。至少还与两点有关,一、是否走上社会,二、个人水平问题。关于第一...
6d
我落荒而逃,目标是大学旁的树林,同时白日在我身边显现出苟延残喘之态。此时,我紧跟在许晓凡身后。她穿着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外套,在明暗之间走动,她的背影像是一场梦。那外套是我送给她的,我送她这件外套的时候,我还不是一个大学生。那时候我正上高二,许晓凡高三,我们每天晚上都并肩走在校内的公路上,公路上一片漆黑,像是一条无限延伸的皮带。公路的两旁植满了香樟树,树在一个并不存在的季节开花,然后它的叶子就发生蜕变。那些蜕变了的和没有来得及蜕变的叶子同时在我们周围死去,那场景如同一场婚礼。我是个怀旧的人。这话是我瞎说的,更准确的一种说法是,有些时候,我是个怀旧的人。有些时候就包括了我心事重重地走在许晓凡的身后,看着她纤瘦的身体在宽大的外套里晃来晃去,同时逐渐丧失活力的阳光在她的大衣里得势又失势的这一刻。此刻我十分不安,我想要去抓住她的手,她的手是一个确定的答案,但是我没有这样做,因为这样会让人觉得我是流氓。其他人觉得我是流氓就算了,许晓凡要是认为我是流氓,那我宁愿去死。于此我必须得承认一点,那就是我在上高中的时候和我上大学的时候完全不同,我上高中的时候并不是这样优柔寡断,这一点许晓凡可以作证。当然了,这要她愿意出来作证。关于许晓凡愿不愿意为我作证这件...
1w
一.腱鞘炎孟婆得了腱鞘炎。一开始是酸痛。打了一天汤,手腕又肿又胀,弯曲到60度就会咔哒弹响。本来,这是多年的老职业病,但这次发作格外厉害。坚持工作的孟婆很快便发现,打汤时,自己掌勺的手开始颤抖。手一抖,汤的分量,也许叫剂量更加合适,就出了问题。剂量不足,新来的死鬼忘不了前世的家人,喝了汤还哭着闹着要回家去找他们的,有几个。喝多了,喝到健忘,在奈河桥上分不清方向直直往回走的,也有。总之,最后的结果是,孟婆被领导约谈了。孟婆的领导,奈何桥管理处业务一科杨科长,中年美妇。杨科长的丈夫在地府核心部门,阎王殿,担任要职,因此她说话时的中气比阳间人还要足。她伸出食指戳了戳孟婆肿胀的腕关节,安慰了一句,随即坐回办公桌前。“你有问题的不是手,是工作态度。小伤小病,我们当年谁不是这么过来的?克服一下。那年阳间地震、海啸,我挺着大肚子,来奈何桥上加班。确实累,坚持下来就好了。你也是奈何桥的老员工了,怎么还和那些刚进来的愣头青一样,拿请病假作借口呢?”“我是真痛,而且打汤时要一直用手……”“打汤的工作,谁都能干。为什么偏偏选了你孟婆?是公司对你的信任。赵婆、刘婆,她们想多轮些班,我还不愿意批呢!你这么多年的努力,我都看在眼里。我只相信你的手艺,可千万别辜负...
2w
一从学校到田林路柳州路口,不算等红灯,我看了手表,原来要走整整一节课。一节课四十分钟,是我度量各类事件的单位时间。每过一个单位,我需要喝水,落座,休息片刻。今晚六点之前,我上完五节课,用一节课和家长沟通口试得分的公平问题,直到彼此的不信任上升为敌对情绪,又花一节课领家长进主任室,听一人有理有据投诉,另一人频频点头赔笑,直听到“对年轻老师,你们平常要多注意管”,我已疲倦到尽头了。为保持清醒,我花了大约半节课咒骂眼前两副面孔,接着把学校上上下下各路仇家咒了一遍。我身体里好像出现了自家楼下的卷毛阿姨,新被头晒了一天,刚要收进,五楼的浇花水,四楼的晾衣水,三楼的空调水滴落来了。阿姨恨到发抖,一声怒吼含着醋腌大蒜,摆脱重力,升腾,凝成一股风暴,回相邻以恶臭一击。吼完,阿姨气消,头颈略有酸痛,而我感到一阵饥饿。眼前两位假意告别,一人满面堆笑,一人将转向我。我说,上厕所,提起公文包就走。其实只是平时装作业本的帆布袋,白底黑字,印着亘古不变的两行口号:燃烧自己,照亮别人。教你妈的小学英语,去你妈坟头燃烧吧。我把包扔进洗手池,不关心这骂声是否会传向走廊,只听得自己脚下砰砰发响,平底鞋像风雨里一对破败的船,在洪水没顶时执意朝江心划去。路上雨停了,又像没停...
2w
Subscribe to RSS Feeds, Blogs, Podcasts, Twitter searches, Facebook pages, even Email Newsletters! Get unfiltered news feeds or filter them to your liking.
Get Inoreader